弄玉

*半架空胡写

*细节禁不起考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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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，凡霍老板唱的戏，无一不好。

他是角儿，名角儿，还是个带着那么点传奇色彩的角儿，看客百姓最喜欢坐在饭馆儿里拿他那点儿传得飘忽的故事下酒。

谈得最多的是他和姓周的那些陈年往事。

他原是鲜少的没什么故事的人，戏台上纵痴痴怨怨期期艾艾柔情万种，私底下却端正谦和，竟丝毫从他身上找不出乾旦多有的媚气，因为成名早，年纪小，脾气秉性还有着少年人的活泼。

好玩儿的新鲜的他都喜欢，有一天遇上同样喜欢新鲜好玩的周少将，毫不意外地被姓周的惦记上了。

第一章

这场戏开始在一个风雪的夜里。

这天雪下得很大，路上行人稀疏，可这凤回楼里却热闹得近乎嘈杂，戏还没开场人已经塞了个严严实实，浓厚的烟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混在一起简直让周兰成脑仁疼。

“这戏还没开场，人怎么就这么多。”大排场见惯了，贵公子当惯了，加之他又喜欢清静。偶尔来这烟火气极浓的地方他还是很不适应。

“没看见么，这都是等着霍老板的。今天晚上霍老板唱他最拿手的那出《贵妃醉酒》，啧啧你不知道，那身段样貌，都是一等一的。”程风迷戏迷得不行，一谈起来戏没有个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更何况又是霍雨眠的戏。

周兰成是兴致缺缺，家里请过几次戏班子，他也随着听了，说不上厌恶，但也没喜欢过，说到底还是这戏太长了，台上人咿咿呀呀半晌，别人都醉在这戏里出不来，他倒是清醒地烦躁。但他也只是对程风一笑，不说出来。

之前说过一次被他最好的哥们儿嘲笑还是个少年心性燥地坐不住，他也就不会再第二次给自己留人话柄，尤其在这戏园子里。

说话间，戏已开场。

周兰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戏台，就低下头无聊地玩着手里的玉扳指，和程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可这个程风，一看戏开场明显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戏吸引了去，对他态度很是敷衍，慢慢地周兰成也找不上人搭话，只好在这烟熏火燎的戏楼里继续无所事事，几乎要睡过去。浑浑噩噩间，忽然听得一声吟唱，好似瀑布清澈冷冽的水珠溅在脸上，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，他抬起头，这时周围响起了大片的欢呼声，整个戏园子都轰动了起来。

角儿出场了。

一颦一笑，那身段唱腔，将贵妃前后情感转变流露得细腻自然，声音清丽端庄，柔而不媚。

在这之前，周兰成从没想过一个男人，能将女儿情态演得这么好，不仅好，而且仿佛将他也带进了那个旧时世界，随着台上的人喜怒变化，为他泪流。他原是不喜欢这酸得不能再酸的儿女情长的，可他听了霍雨眠的戏，才头一次理解了什么叫一笑万古春，一啼万古愁。（1）

当真是如疯如魔。

这场戏，周兰成在台下，表情忽地开心，一会儿又满脸的愁，像个疯子傻子，可是混在这么一群疯子傻子里，竟丝毫不显得突兀。

戏散场了，他和程风边往外走，边把帽子戴上，程风还一脸痴态，他勉强整理好表情，才能对程风说：“这霍雨眠的戏，确实不错。”

谁知程风把头一昂，“那还用得着你这个不懂戏的来说。但凡是听过霍老板戏的人，无一不称好。”

平日里他若是听程风这么说话必定要回怼两句，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沉默。

他想，他的确是不懂戏的，可霍老板的戏，也的确是好的。

周兰成虽然从前不爱戏，但却是个狐朋狗友嘴里妥妥的一个风雅人，他爱水墨丹青。这不说是在北平城里就算放眼全国，军阀世家的孩子喜欢水墨丹青且小有所成的，也算是独一份儿了。

别人不比他，打小儿就活得无忧无虑不必疲于生计，父母深爱，母亲腹有诗书且开明，虽然父亲向来对他十分严厉，但他的那些要求但凡是不过分只要母亲向父亲一开口，父亲也就没话说了。这点程风是很羡慕他的。

就像他爱丹青，被父亲斥责，母亲却说：“难道要儿子成为一个跟你一样不同风情的粗人？我看学这些东西也是好的，他喜欢自然比走上邪门歪路强。”这时候周兰成就在一边笑，带着点少年人的骄傲。

后来，随着年龄长大了点儿，逐渐从父亲手里接过担子，人前渐渐收敛脾性，立起威信，私底下仍然带着点儿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。

于是回到宅邸，他便招来手下，“去问问霍老板下一场戏是什么时候，提前把票订好。别忘了还有程少爷的那份。”

一场戏要完全浸入在角色里，随着角色悲喜，兼顾身段唱腔，唱的时候浑然不觉，下了台确实是很累的。

霍雨眠脱了戏服只穿着白色的內襟，卸了脸上的戏妆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。

戏里他是个贵妃，妆画得成熟浓艳，卸下戏妆却是十足清秀的一张少年人的脸。

霍雨眠的五官退去粉彩就仿若一副水墨画，温润灵秀，因着年纪还小，还是个包子脸，更显得他有少年人的可爱。不过十九而已，实在算不上个大人，却是个足够看透人情世故的年龄。

他的规矩是一定有一个自己独一份的地方，不许其他人进来，清静。

戏台后面向来是人来人往近乎嘈杂的，有时候还会有一两句打骂声。只有霍雨眠的这块地方，就算进来的人也是静悄悄的，架也不打了，也不对骂了。

因着这个规矩，他知道有些人对他心生不满，背地里只要不让他听见，多难听的话也说得出来，甚至被他撞见过一两次背后说他“装清高”，他没反应，身边的小丫头梅花却炸了。

回来还委屈着跟他说：“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好，你明明又爱犯傻又活泼可爱的！”

他哈哈大笑。

梅花有点生气。

这时候就要跟小丫头说：“饿啦，想吃城北那的馄饨。”递给她两个钱，看她跑出去，末了还得喊一声：“别忘了你自己的那份！”

梅花在他拜了师父学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，后来他家没落，也一直不离不弃，姑娘心思单纯，又心直口快，其实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人，可他还是让梅花一直跟着，当妹妹一样。

他再孤单还有戏，还有戏班，还有师父。可梅花这样孤苦伶仃的人，寻不到如意郎君，离了他还能往哪里去呢。

脚步声把飘得很远的思绪带回来。

老板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捧花，“雨眠啊，这出戏唱的是真好。”

霍雨眠回以礼貌性的微笑。

老板把手里那捧花放到镜子旁边跟他说：“这是程公子给你送的花。”

他有点惊讶，“给我的？花？”

“嗨，这些公子哥儿里不就流行送这些洋玩意儿吗。”

霍雨眠点点头，看也没看那花，倒是把外襟拿来披上准备回去，随口问道：“哪个程公子？”

“瞧你这记性，就，楼上雅间，每回都来的那个！”

楼上雅间？

他记得了，那个他唱戏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跟别人搭话，玩儿手的那个？

记忆犹新，独一份儿的。